（一）

《周易·坎卦》象曰：“天险不可升也，地险山川丘陵也，王公设险以守其国，险之时用大矣哉。”天险高远而不可升，地险则是山川、丘陵，而为君者，则设城郭、沟池之险，以守其国，保其民人，于用险之时其用甚大。因此“设险”便是过去保卫地方的第一要务。

汉武帝浔阳浮江，射蛟，薄枞阳而出，作《盛唐枞阳之歌》，置县枞阳。时光匆匆，两千一百年之久远。在岁月的时光里，对于枞阳古县的记忆，那些历史的遗存也渐渐地杳无踪迹。仅剩射蛟台、陶公祠、洗墨池、杨子升井，偶尔地展示着过往的痕迹。

于岁月的残存记忆里寻找枞阳历史，见证历史，对于我们这一代人，可能是历史和时代的幸运。2016年枞阳老街的棚户区改造，拆迁至今天为止，上码头老街上已经很难有参照物来印证那些历史的遗存。

在瓦砾的废墟里寻找过去，让渐行渐远的记忆化作文字，感谢曾经在枞阳老街生活和工作以及在老街长大的那些老人们。连缀着他们和她们的记忆，在我的思维里渐渐清晰着一座真实的枞阳古城。

枞阳老街，历史上曾经有一座古城。古城不大，依山临水，古城应该有几座城门，东西南北，雄伟的城门楼，高高的城墙。1949年10月1日建国，枞阳为桐庐县属皖北行署安庆专区。1951年2月24日决定更名，8月18日批准，桐庐县更名湖东县，驻汤沟镇，属安庆专区。

1952年8月7日，湖东县改属华东军政委员会安徽省安庆专区。1954年7月2日，县政府临时迁驻义津镇。10月28日，县委决定，县城改驻枞阳镇。11月7日，因汤沟镇地势低洼，易受水灾，湖东县先后迁往枞阳镇办公。12月10日，安徽省人民政府正式报告备案。1955年5月21日，湖东县改名枞阳县，仍驻汤沟镇。7月1日，枞阳县城从汤沟镇迁往枞阳县枞阳镇，易名城关镇，属安徽省安庆专区。

（二）

钱长城，今年90岁，原枞阳人民银行的老职工，1954年建人民银行的时候在枞阳，钱老说:“当年修枞阳人民银行，用了五万元人民币，人民银行的左边是公安局，公安局的上边是枞阳百货公司，人民银行的右边是邮政局，邮政局旁边是水府庙。”

那时枞阳人民银行的行长叫王朝，是一位老红军，宁波人。钱老的回忆里，建人民银行的基础麻石条应该是从附近运来的。老人家不记得枞阳老街有古城门和城墙，但老人说起每一次从汤沟到枞阳来，在桂家坝坐轮渡到枞阳外江王家渡下轮渡，然后经长河对岸的柳林过渡到枞阳老街，下船上岸后沿着东街口进入老街。那时老街街巷约两米来宽，两边商铺、街巷、坊门。

齐胜利，今年78岁，齐继胜，今年75岁。两位老人是兄弟，从小家住枞阳老街钓鱼台畔，在老人的回忆里:“钓鱼台是山崖前的三块大石头，其中有一块似马鞍形的石头，可骑坐两三个人，石头的底沿接近地面的地方刻有石纹，雕着些字，不是钓鱼台三个字。”

钓鱼台离长河水岸有些距离，涨水的时候，枞阳长河的水和王家塘的水能漫到钓鱼台的石头边。当时钓鱼台的旁边有一棵大枫树，解放枞阳的时候，刘东雄的部队守在城门边，城门楼上架着两挺机枪，一挺机枪正面对着连城，望着城门外沿水岸的黄华桥；一挺机枪对着长河对岸的广济圩大堤。

齐老的记忆里:麻石条砌的古城门，单孔的城门应该比较高比较宽，因为当时从城外进城和从城里出城的人有推车的，有挑柴的，特别是农村人挑柴进城，那矛担很长的。城门楼上是阁楼式的木亭，一层的四面有木扶栏，应该有木梯通向二层。

城门楼的两侧，一边城墙延向水岸，一边城墙连着钓鱼台山崖，只是那时那一段城墙已经残缺不全了。解放以后，齐老的家移居在钓鱼台的山崖上，山崖上有当年日本人建的碉堡，碉堡是用麻石条和砖砌的。

小时候，听外婆说过一个女人经常在古城门的门楼上亭子里跳舞，我问齐老可有印象，齐老说:“是真的，我看见过。”齐老站在钓鱼台的山崖上，用手指点着，钓鱼台在这里、王家塘在那边、古城门在那里、古牌坊在靠近街边的这边，离古城门还有些路。

赵阳生，今年80岁。朱桂兰，今年78岁。赵爹爹和赵奶奶是一家人，枞阳解放的时候，赵爹爹的家从四甲搬到上码头老街的古城门边，赵爹爹说:麻石条砌的古城门楼，大概高有4米左右，长有近10米，宽在3米以外，单孔门，高有3米以上，宽有2米以外。

赵爹爹的记忆里:古城门的一边城墙延向钓鱼台山崖，一边城墙顺着长河水岸延向臭塘埂。那时的城墙残缺不全，仅是城门楼比较完整。我问赵爹爹:我小时候在1969年枞阳大水以前，老农机厂的后门外河边有四五米长的麻石条台阶伸向水岸，那时靠西边的水岸好象有很多的麻石条台基。赵爹爹的印象里证实了我的记忆。

小时候，我的家在老街蛟台里巷通向河边的地方住，记得河边的一排房子里住着当时的县里领导余文杰等，还有枞阳供电局的刘姓人家，张姓人家，韩姓人家……他们家的门前靠近水岸有一片菜地，菜地的边上，应该有许多的麻石条墙基。

施桂珍，今年87岁。王奶奶小时出生在上海，1938年从上海回到枞阳。王爹爹的名字叫王欢喜，是家中的老大，兄弟四人，王欢愚，王欢才，王欢乐。父亲王永徉，父亲兄弟三人，祖居在枞阳老街的古城门外的王家塘边。记忆里，当时的王家塘水岸，靠近火神庙的山坡上只有一户舒姓人家，靠近钓鱼台的山边是王家塘王姓人家的族居地，只有一户人家姓张。

当年，日本军队占领枞阳镇以后，拆毁了古城门外所有人家的房屋，在古城门内外拉起了铁丝网，钓鱼台山崖上砌筑了雕堡。铁丝网从两边的城墙边一边延向枞阳长河的水里，一边申向钓鱼台的山崖边。

王爹爹的家搬在了枞阳二甲的舒家祠堂旁边的姚家租住，以后又搬在过街的通天里住，1954年，买了庙巷里小井旁的住屋到今天。王奶奶的记忆里，当年的枞阳老街的古城门，从老街的中街，在西口面向连城，枞阳的老街上码头的水码头在西城门外，钓鱼台和王家塘都在城门外。

王奶奶说:当年枞阳的长河水岸，有两处水岸有麻石条的台阶通向水边，一处在老农机厂的后门外，是当年张云杉建新新园洗澡堂时，修建的通向长河的挑水石阶；一处在钱澄之北山楼所在的街巷通向河边的地方，是一个徽州在枞阳的贺姓人家所建，当年贺姓人家的住屋从巷口一直向西到中街粮食局与新华居委会的宿舍楼边。

贺姓人家的繁华，后人子孙是枞阳老街上的小开，一直到解放以后才又回徽州了。与贺姓人家一巷之隔，东边的街面，曾经有枞阳的铁器厂、陈日升豆腐店、洋油店，以及当年枞阳街上最大的盐仓，童姓人家童八老爷家的盐仓。

（三）

枞阳老街，在老年人的记忆里断断续续地存在着三座城门，一座西城门，西城门楼是麻石条砌筑的，城墙也是麻石条的；一座陶家井古城门，麻石条砌筑的城墙连着射蛟台两边的山崖。一座东城门，城门楼是用青灰的城砖砌筑的，城门在老街的东口柳林渡口上岸街口，城门向东面向白鹤峰外的长江，一边的城墙延向枞阳长河，一边的城墙连着钱澄之《北山楼记》里的北山东边的山崖。

姚金林，今年80岁，原枞阳搬运公司职工，家在老粮食局旁，离曾经的枞阳老街东城门不远:东城门不大，为麻石条和青砖结构，城门上有挑檐门楼，檐柱龙凤雕花。城门两边为土筑的城墙，一边延向长河，一边直筑至方金秀家门前，大至在今天的原六车队宿舍与枞川商贸城之间。

东城门外，万商集从北山崖外直到莲花池边的龟山，以及龟山与白鹤峰边的莲花池埂外长河的水岸范围。在莲花池埂外，长河的水岸边，有一座三门四柱的青白石牌坊，牌坊背向莲花湖，面向长河，立在长河的水岸。《桐城县志》载，枞阳老街的西口牌坊叫西义坊，又叫古枞阳牌坊，东面的牌坊叫东胜坊，也叫东仁坊，或东正坊。三座古城门，虽然建筑材料不一样。但能证明古枞阳的老街曾经有一座古城，并且在历史的时光里不会是一次建城，至少可以推测有两次以上的建城，也许更多次。

《道光续修桐城县志》载:枞阳故城:《太平寰宇记》在县东南一百二十里。《地理志》云:汉武帝元封五年置，枞阳县属庐江郡，梁天监年改县为枞阳郡，陈大建中亦为枞阳县，割属熙州，隋开皇十八年废。历史上，阴安故城:《太平寰宇记》载:在县东一百八十里，按宋书《州郡志》云:晋熙郡阴安县也，又云梁以阴安改属枞阳郡，隋开皇三年罢郡县遂省。下枞阳的吕蒙城建于汉末的三国争雄，吕蒙所筑，旧志记在枞阳下镇，见《广舆记》及曹学佺《名胜志》。

而枞阳镇，从汉武射蛟，到陶侃领枞阳令，从《唐年补录》唐咸通末，舒州刺史孔威进龙骨，到宋张同之奏疏恢复大云仓仓储，从元延佑年间修筑的陶公祠、城隍庙到明朝到清朝的种种，都影影约约地说明着古枞阳是一座古城，不但是一座古城，还应该有古城门，古城墙。

张来发，今年93岁，原枞阳老面坊职工，张老是土生土长的枞阳老街人:原来的西城门面朝长河连城，城门楼上有一方石碑匾额，写着古枞阳，城门的城墙一边连着钓鱼台山崖，一边连着长河。城门楼和城墙都是麻石条砌筑的，在城门楼上有木制的亭子，打更人便在城门楼上打更和巡更。

枞阳老街除东城门外的另一座城门在陶家井上的汪坟边，即射蛟台山背面向原火神庙、王家塘、忠义大塚，和月芽湖方向，那座城门和老街的西城门一样雄伟，也是麻石条砌筑的，两边城墙连着两边的山崖。张老的记忆里，枞阳老街的西义坊是一座砖砌的碑坊，青砖的墙上，镶嵌着三块巨大的石碑，石碑约有80公分宽，200公分长，中间的石碑上镶嵌着圣旨碑。石坊上是砖砌的三层檐顶，背山面街。

那么，清晰的记忆史实，我们知道有三座真实的古城门，西城门、东城门和陶家井城门，必然有别的城门存在。钱澄之《枞阳庙后山留松记》：“史称晋时陶侃为枞阳令，枞阳固邑治也，邑有城隍，今其庙故在陶公祠右，庙倚山面市。山上松高下成林，偃盖阴森，直庙之北，暑月行人过其下，清风飒然，盖百余年物也。”证明后山可以行人。

1927年，枞阳龙桥人王东升，捐银3300大洋，修凿百步梯，建小憩亭，让经过百步梯翻山的人们可以入亭小憩再走。小憩亭外，山路向左通向月儿湖、金鸡岭望龙禅院、连城、吕家山；向右通向何家荷花塘、何家洼、方家墩和莲花池；向前通向松茂岭、金子尖诸山。日本军队踞枞阳时，曾在百步梯建岗楼和雕堡，设卡搜查进出的百姓。

枞阳老街依山临河，曾经北山楼外的长河边是枞阳的水码头，对应老街西城门外的上码头，此处水岸在老人的记忆里叫下码头，漕粮货运，南北商品和食盐皆从这里进出。当年枞阳长河上的两次禁米，童八老爷的盐仓，湖北会馆、山西会馆、枞阳近代的粮食储运的育婴堂仓储，都在水码头的附近。明弘治《桐城县志》里说枞阳河街口有永丰桥，张煌言《枞阳谣》里，枞阳长河帆樯林立，都予示着枞阳古城面向长河的地方有一座南城门，或在永丰桥头，或在枞阳老街的下码头的水码头。

（四）

枞阳老街，一座时光里的古城，串连起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我们可以绘出一个大慨的古城轮廓。《桐城县志》:枞阳近市，射蛟、施家墓、平顶、达观及苏山。枞阳街上街有河街、中街、后街；中段有中街、后街，无河街；下街仅中街。古枞阳城内有许许多多的名胜故迹。有汉武帝的射蛟台；陶侃的陶公祠、惜阴亭、洗墨池；黄山谷的读书亭；童自澄的辅仁馆；方以智的还庵；钱澄之的北山楼；刘大櫆的藏书楼；倪雪楼的倪氏万卷堂等等。

《枞阳县志》：太平军黄花桥之战，清六安团练曹继业，胡大新率1200余人，由庐江进入枞阳义津，攻枞阳镇，驻营镇之西黄花桥，安庆太平军闻讯，立即从罗塘洲、连城出兵增援枞阳镇坚守的太平军。

据历史记载:那一次的战斗，将清军引进了太平军的伏击圈杨家塘，因此次战斗，清军尸体在杨家塘内尸横遍野，臭气冲天，杨家塘才改名为今天的臭塘。杨家塘在枞阳老街的中街与银洲街的中间，涨水的时候，杨家塘与枞阳长河水面相通，为枞阳长河的一处河湾。

在枞阳老街，有一个古老的传说:曾经《桐城县志》里枞阳老街的红沙洲还没有出现以前，枞阳老街的射蛟台山前，蛟台里路过中街向长河的西边有一座小山嘴，小山是风化的红沙山石，那时中街临近长河的水岸，水浪回环，绕过小山嘴，在岁月的水浪冲击里，小山渐渐地消失，那些红沙山石淤积成了红沙洲，在红沙洲和中街中间形成了河湾，以后明朝的政府修筑了红沙洲与中街的河湾的圩埂，使河湾成了塘。

查阅历史上的历朝筑城，清朝政府与太平天国军队在枞阳的战争，那时若筑城，红沙洲早已存在，应该将红沙州和杨家塘一起构筑在古枞阳城的城墙内。而臭塘一战，证明了枞阳老街的筑城不应该是那一次筑城。明朝的筑城，在元末明初、明嘉靖、明万历、明崇祯，根据《桐城县志》明朝在枞阳红沙洲设仓储的记载，筑城也应该将红沙洲的仓储圈在城内。

元末明初，朱元璋与陈友谅的战争，朱升献计“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朱元璋守枞阳攻安庆，应该在枞阳筑城，那时的枞阳古城没有红沙洲，没有河街，只有中街和后街，只有中街街口延向的一段北街到陶公祠前，然后经百步梯出枞阳关。

查阅康熙和道光《桐城县志》，枞阳老街西义坊古枞阳的名称出现在康熙以后，据清朝建城，在雍正和嘉庆两朝鼎盛，是否康、雍、乾、嘉时期枞阳古城建城？然而所有的历史，都在时光的记忆里，让我们的寻觅虚无飘渺。枞阳的古城墙，沿着上码头中街的河岸向东，沿着蛟台里路的小山嘴边通向长河边，也许蛟台里河边也有一座城门，因为那里曾经是汉武帝浔阳浮江，射蛟，薄枞川而出上岸的地方。

《枞阳县志》:1954年至1958年枞阳建设的时候，从枞阳的上街西义坊牌坊到枞阳的东街口老粮食局门前的东仁坊。拓宽了道路，修建了机关、政府和工厂、学校等等，却没有记载古城门的历史和拆毁老街西城门陶家井古城门城墙和东城门的记忆。钱澄之《送何别驾次公之皖》“长江万里此咽喉，吴楚分疆第一州。峰色晴开天柱晓，涛声夜送海门秋。随班坐听趋衙鼓，出郭看收下鱼钩。君过枞阳劳借问，射蛟台畔北山楼。”写的应该便是枞阳古城在历史上的所在。

根据梳理，枞阳老街的陶家井城门拆毁在抗日战争以后至上世纪五十年代枞阳的县城建设；西城门完全拆毁时间在1954年到1958年间，枞阳老街的东城门拆毁在1964年以后，城墙完全拆毁在1978年以后。《枞阳县志》上的老粮食局门前的东仁坊应该是砖砌的东城门之误，东仁坊在龟山东南的长河水岸，是一座贞孝牌坊，而不是枞阳东街口的城门。西义坊也不是上街口的街道起始，西义坊是一座旌善的砖砌碑坊，三块硕大的石碑镶砌在砖墙里，碑额上有圣旨碑，规制可参阅洛阳孔子入周问礼碑。西义坊靠近后街的街边人家屋前，背对后街与钓鱼台山崖，隔屋面向前街。

老街的西城门楼拆毁，东城门的拆毁和陶家井古城墙城门的拆毁，应与当年枞阳的建设有关，当年枞阳老街的银行、县政府、县委以及许多单位建设，所用麻石条基础，应该多半与枞阳古城的城门楼和城墙麻石条有联系。建国之初，一穷二白，百废待兴，只是可惜和遗憾了那些历史沧桑而留下的标志性的遗迹。

作者：韩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