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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洞诡谲,山峦接天
发布日期:2022-3-15 9:24:42 点击数:1355

藕山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伫立,像一个哲思的人。他的目光眺望天空与远江。天空就在山顶高处,似乎触手可及,却又觉得高不可攀。天空的蓝,像是谁在这世上的蓝颜,空灵高远的境界,不语也相知。远处是长江水东流去,长江接天,高山也接天,山水情怀,在人间也在天上。

江水往东,流光朝西。桑榆已晚,黄氏祖夫妇皆老了,白发苍颜,皱纹层叠如藕山上的山石一样。他走出后门,站在园子里看天,也看山,他不再是当年那个一起满怀的汉子了。他举着拐杖,踽踽独立,已见风霜。他依旧心怀虔诚,感恩上苍慈怜,赐他们土地与自然万物。他的世界在这片土地上变成一处立体的家园。子孙满堂,乐复何乐!藕山他再也攀不动了,就站在山脚看看,像看自己的故友。山寺的桃花年复年地开花结果,看花摘桃的人是他的后人或者是别人。山寺桃园起于善因,达于善果,也算是他此生的一造化了。

桃花再开再落。累累的山桃如天上桃,味道清甜甘美。到底是远离了世俗之气,得了山的清气与灵气的缘故吧。想想夸父扔出去的桃木杖,也化作了桃树林。他们都是有情怀的人吧。

冬寒凛冽,地气衰退。呜呜呜的哭声像寒风一样让人不安。黄氏祖驾鹤西去,西天有极乐世界吗!没有了肉身的束缚,灵魂就接近了仙气神气。他的后人披麻戴孝,收敛了先祖,把他葬在村旁的山包上。后来,人们把这个山包称作坟园。

云气聚散,时光忽忽。六个儿子也已至暮年。藕山还是当初黄氏祖眼里的藕山吗?他们六个人,秉承祖志,从山里找富裕,在泥土里刨生活。日子年复年,天上的月亮圆了又缺。

藕山多青石,少树木。采石凿凿,山炮声声。一块块大石,从山上来,又运到了各地。藕山是村人的摇钱树。一块块的田亩就是人间聚宝盆。炊烟升起,村庄格外祥和。一年四季,一日三餐,烟火里的幸福简单朴素。村头的那棵黄杨树,一年增其一圈的年轮。树已参天,枝繁叶茂,遮蔽一片的荫凉。风吹树叶,树叶有古朴的声响。细听,是树声,也是心声。每个人看树心相皆不同。物照心声啊!

坟园已长成了一片果树林。枣子树结枣,石榴树结石榴,去那玩耍的孩子大人喊也不愿意回家。盛夏的时候,坟园里果实挂了很多,蝉也在树叶间拼命唱着。枣子还没有全甜的时候,就被树枝打下了。石榴籽还有些甜涩的时候,也就摘得不剩几个了。就是后来果木上一个果实都没有的时候,孩子们还是喜欢去坟园,看日影在地上晃动;看蚂蚁从地上又爬到树干上;再逮几只蝉,或者是天牛什么的,就更是欢喜半天。用线绑住它们的头或触角。吾令其振翅飞兮,有线限其身。翅膀扇动起风,白线牵动着飞翔。到终了,非把蝉弄得掉了头,天牛成了独角兽才罢。

听祖母说,老太祖父葬在了葫芦地。坟园发子嗣。黄氏一族已占了大半个村子。看来坟园是个风水好地。总觉得老太祖父是一个不一般的人。他的胆识与智慧,福泽后世。

村中的祠堂,是属于徽式建筑的老宅。土砖砌成的墙体刷着石灰,屋顶盖着鱼鳞一样层叠的小瓦。马头墙看起来像蹲着的兽,或者是猫吧。方形的天井,有天人合一的自然之道。天井透光,会漏下月色。雨天,天井的水渠有四水归堂之寓意。水流有汩汩的清澈。水渠全是用条石砌成,青石如玉,都是岁月里的打磨。有雨的白天,有月光的夜晚,端一把竹椅坐在天井下青石旁,也是有趣的。想象中,月光中黄氏祖就是这样独自坐在这里,安闲地抽着旱烟,烟气袅绕,飞到月色中,也融在了月色中。月光照着他苍黑长着皱纹的面容。这样的场景在以后的日子里经常看到。烟杆是竹子的材质,被烟熏得棕黑,烟味很浓。老一辈的人都喜欢抽旱烟。看他们拿出烟丝,装满烟孔,划一支火柴。“哧”的一声,火光一闪,火苗烧着烟草。烟火明灭像人的呼吸。烟气内循环一圈,终究是从鼻孔里冒了出来,鼻孔像屋顶上砌着的烟囱。看不懂抽烟的人,青烟飞天,有烟火气,也有仙气。

宗祠里住着几代的先祖,堂前幽暗得神秘。过年祭祀的时候,摆好酒菜,敲三声钟磬,就召回了漂浮的魂灵。不见如相见。炮竹声喜气。筛箩里端酒菜来,端酒菜去,几十户人家的阵仗,有举村瞩目的热闹。世世代代的日子都是这样轮转着,像月亮上那棵砍不死的桂花树。

祖母温和,有古代女子的贤淑。古人崇尚的儒道佛,我觉得是那样不显山水地融在祖母的骨子里。祖母脑后绾着极简的发髻,喜欢穿蓝竹布斜襟外褂,黑色宽松长裤。色彩朴素,自然舒服。习惯了看着祖母一天到晚的忙碌。看她不急不缓的样子,就觉得操持家务也有怡然自乐。便也有了此生之愿想:有一栋瓦舍,平时栽花养猫,浣洗衣物,煮饭烹茶,如此就好。祖母的生命里都是生活,慈悲,宽容。我眷恋那样的生命状态,也终生的怀念祖母。

藕山是我们眼里最高的山了。高接云天,峨峨兮若哲人,以悲悯善待众生。山石,山柴,山花,山果,皆是善意地馈赠啊。

听乡人道是藕山的石洞极多,大小有七十二洞穴,纵的,横的,深的,浅的,各各不同。有山的地方就有故事,石洞的传说也很多。大小风洞奇绝险峻,人与动物皆见而远之。洞深不知多少,乃大自然之神秀也。洞内深黑,扔一石子,就惊起蝙蝠纷飞四散,洞内就更见诡谲了。自然之壮美无乃于此。传说大风洞水流通长江。如若扔一扁担于洞中,在江面上找到漂浮的扁担。言而总之,山洞奇险罢了。

曾经庄子上有一户人家的黄牛失足掉落洞沿摔死,没落洞中,便也可捞上来,搬回家,烧了一大锅的牛肉。辣椒糊混合着的肉香,让牛的摔死也变得快乐了一些。他家还挨家挨户地都送一碗牛肉。如此,半个村子都飘着一股热辣辣的人间烟火味。后来似乎再没有了牛摔到洞中的险况了。大锅烧牛肉的盛况也就成了孤本。倒是过年杀年猪的场面年年盛大。杀猪的过程,我都是闭着眼听的。从一群人斗智斗勇地抓猪开始,之后就听到声嘶力竭的猪叫声,人与猪的一番激烈对抗后,外面就突然静了,似乎刚才的暴风骤雨都是错觉。之后就听见人们愉快地闲聊的声音,欢笑声很真实,场面有生活幸福的模样。快过年了,今年比去年好。


作者:黄海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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