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地疫情防控都紧,不能回铜,闲暇在网络上,留意着有关铜陵的消息,无意中点到黑砂河那几幅画面,竟一下吸引住我的目光。
前几年回去,都直奔铜陵新建的景点,无不细细地游玩观赏:曾惊叹铜陵湿地公园的繁花似锦、乘坐过在微波碧浪中荡漾的画舫;徜徉过铜陵段江畔秀美逶迤绿茵的长堤、比较着座座别致典雅的凉亭、观赏长堤两边如哨兵直立的绿树;去了惊艳四方临县的梧桐花谷,看绚丽的秋菊如彩云飘拂在梯田、初秋的莲荷优雅地挺立在百亩荷塘……
唯独没去黑砂河,虽然知道她被清淤改造,想象就是水清路平了吧,没想到那新华网航拍的九幅图,颠覆了我的想法。
前几幅浅草没堤、斜斜的缓坡上,行走着悠闲的游人;河道两旁垂柳如烟婀娜飘逸;一条镶嵌着块块水泥石板的弯道,蜿蜒远伸;后面几幅,河水两岸的斜坡,被精心铺设成美观的方格,而一个个方格里,满是绿草茵茵;左岸已经绿树临风、右岸大片芦苇正在返青;一座灰白水泥桥,连接两岸;一树树樱花正恣意怒放、红色的塑胶弯道远远的与一条白色水泥路相交,通往更远处那连片的住宅楼区……
尤其第五幅,红色塑胶大道中段,连着一座白色的拱桥,而拱桥两端的引桥下,青草成片、绿树繁茂,河边镶嵌着一个明净的小水塘、路旁灯柱林立,这一切越发衬托得那座别致的拱桥,典雅秀美……
这也太出乎我的意料了,难怪简介中说,“如今的黑砂河是河清、岸绿、景美”,“过去黑砂河是人们绕着走,如今是铜陵人的一处休闲游览景观”
。与我深印在脑海中的黑砂河,真是天壤之别!
我走近黑沙河,是在五十多年前,三年困难时期,一个初二的学生,那几年国家遭天灾、又遇人祸,(前苏联的翻脸),物资紧张,口粮都是限量供应,好在父母在老洲教书,当地社员心地善良,匀出他们难得的一点菜蔬来接济我们,其中送来的胡萝卜竟多得吃不完,堆在厨房大筐里,母亲担心浪费了,有个社员无意中说,铜官山黑砂河那里有个小市场,那里什么都有,不要钱买,只要拿东西换。
母亲心动了,当晚,她把胡萝卜捡到一大一小两个篮子里,盖上毛巾,和父亲商量要带上我,到黑砂河去看看能换点什么,父亲犹豫着说:一定要小心,这换也是买卖呀,现在正割资本主义尾巴呢……
第二天,天蒙蒙亮,母亲叫醒我,让我挎上小篮子,跟她一起赶路,赶得一路寒风也不觉冷。赶上那天第一班渡船,那时没有公交车,下船就沿江边步行,一直走到天大亮,才到扫把沟,又拼命走,插到铜官山,来到一个斜斜的缓坡地带,我累得不行,母亲只好拖着我,渐渐听见潺潺水流声、一股逼人的味道,直钻入鼻腔、沁入心肺、让人只想屏住呼吸,经过两块大石条搭的小桥,石板上还有没有化尽的碎冰,我生怕滑到河里,到了河中心,往脚下一看,天啦,黑黑的水,流得好急,哗哗的水声,竟让人听不到对岸的喧哗,也不敢再往下看,疾走几步,过了桥才敢抬头,只见人头攒动、熙攘一片。
我瘫坐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母亲挎着大蓝、拎着小篮,融入那熙熙攘攘的人群,而我耳边是哗哗的黑砂河流水声、闹哄哄的嘈杂人声、鼻子里是臭烘烘的黑砂河水的味道……我想找个地方躲开这一切,却又累得不能动,还饿得挖心难受。
这无疑是我长那么大,遭受的第一次人生艰难,刺鼻的水味、湍急的黑水、河上让我不敢快走,又不得不快走的石板、刻在我的记忆深处,之后一见到“如履薄冰”这词,就想起那次胆战心惊过桥的情景。
当然,黑砂河给我的,不完全是不好的印象:那天,过了一会,才见母亲回来了,手里托着一块荷叶,包着两个咸菜肉包子,我狼吞虎咽地吃了才缓了点劲,问母亲:这地方怎么这么难闻?母亲告诉我,这是黑砂河,黑水是从厂里、矿里来的污水、也有住户家的污水。
母亲整理着那些胡萝卜换来的东西:一条方片糕、一小筒面、一小瓶麻油、两块家织土布、还有几个肉包子。都是那时难得见到的。母亲喜滋滋地说:真没想到,这里真是什么都有!
又一番折腾,才回到家,路上母亲看我累得可怜,又狠心拿出一个包子给我吃,虽然那包子的肉太少,也是那时难得的美味。一条方片糕都给了奶奶,肉包子也就刚够在家的人一人一个了,后来,那两块土布,被巧手的母亲,做成我们姐弟俩过年的新衣。
那年春节过后,母亲又要带我去,我虽然怕闻那黑砂河的味道、怕听充斥两耳的水声、怕走那让人胆战心惊的河上石板桥、还有沿途的那份累,但想到那次我独享的三个包子,我还是高兴地去了。
这次带去的胡萝卜和上次差不多,除换了一包糕点,几个包子、还换回一床浅灰色的毛毯,而且这个毛毯,是为我换的呢,当时我很不解:要这毛毯做什么,上回那麻油拌面条多香。
母亲笑着说:就知道吃,也不想想,你都初二了,初中毕业,万一你升学考到外地,有个小毛毯,冬天压在被子上,冷不就好点吗?
回到家,大家吃着包子,我们姐弟也不眼红奶奶独享的糕点,父亲摸着那毛毯不无感慨:这是新的、还是兔毛的、要不是在饥荒年代,何止就值那点胡萝卜?
后来,我考到了池州师范,那床灰色兔毛毯,真的伴随我度过池师的三年生活,后来又是它陪着我,走上工作岗位,每年当我拿出来晒它、用它,都会想起那黑黑翻腾的河水,熏人刺鼻的水味,哗哗震耳的流水声响,还有那让人如履薄冰的石板桥。
八十年代初,我写过这段经历,发在铜陵报上,写出困难时期,乡民的真诚、善良。随着年龄增长,我想的多了:这黑砂河市场,无疑是不合当时政治环境的,为什么它会存在?而且听说还屡禁不衰。有个名人说过,存在即是合理。它的存在,确实缓解了一点当时物资的紧缺;而且它稳定在黑砂河边,为生活而辛劳的铜陵人,也许是有意选择了黑砂河畔,让这里独特的脏、臭、闹、偏的环境,成了这个不合法市场的“掩护”?我又想,真要禁它灭它,就是躲在深山角落里也躲不过去的,凭当时那摧枯拉朽的声势,可说是无坚不摧,我想,它说不定还是当时的市场管理人,接地气、顺民意,给那时物资窘迫的铜陵人,留下一个能稍作调剂的地方吧?
不管怎样,黑砂河市场存在过、它存在于黑砂河畔这独特的环境,黑砂河是铜陵过去的“龙须沟”,但它不仅为铜陵工业的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它也在铜陵人的生活上,发挥过重要作用,它是铜陵从艰难创业阶段、走向稳定发展、又走向富裕辉煌的见证。如今它又在铜陵人精心设计倾力改造下,旧貌新颜、绽放青春,成了铜陵人一处休闲游览的胜地,为铜陵人的美好生活添光加彩。
不知在多少铜陵人心中,还能记住过去的黑砂河?岁月的艰难,会化为人们在成长过程中的养分,我是不会忘记你的,曾经的黑砂河;我更向往着现在的你,美丽的黑砂河生态公园。
作者:刘蔚